元照再拜起身,视野上缘触到了那道黄绸的衣摆。
他即刻顿住,不再上视,低着头退回座位。
这道身影其实从不显露什么威压,既不喜怒无常,亦不残忍暴虐,他很多时候喜欢安静,但开口总是清楚明白;他并不像前面几个皇帝那样注重礼制,他会深夜唤朝臣来寝宫,也会换上便服去臣子的宅邸,但从无人敢因此在他面前僭越一丝一毫。
他提着戟和剑来到这个位置上已经快三十年了,庞大的帝国在他手中复兴,他放眼的地方是天之南、地之北,以及无穷云霄上的高渺冥天……而在御座之前,早已尽是匍匐之臣。
元照知道自己登上足以看见这道身影的位置时已经晚了很久,他不像那些耄耋老臣一样知晓这位君主的过去,因此总是怀着十二分的小心和敬畏去接触和面对。那些史书里一些前代皇帝往往并不握有这样的威权,元照能够很清楚地感知到这道身影对这座帝国绝然的掌控,连五姓世家也对其怀有不难看出的小心和畏惧。
而即便已做了快十年的尚书,这也只是元照第六次来到这座紫殿。
暗黄的地锦,雕铜的栋梁,高悬的帷幔,以及大唐至中至上之地应有的宁和安静,风啸的冬夜被远远隔绝在外,能夜间来到这里有一把椅子,应是这帝国莫高的殊荣。
已落座之人俱是眼熟的身影,元照只扫了一眼——天理院哲子、中书令、门下侍中、御史大夫、礼部尚书……李度。
这位紫衣因年老得一把软椅,清矍的脸安静看着地面,手里缓缓数着一串念珠。
“我近日收的折子越来越多,官衔也越来越高,士林是我朝吏治之砥柱,今日数千士子临于皇城之下,他们共上之《十请》我看了,行何章程,我想听听几位的见解。”上首传来轻微摞叠折子的声音,“诸卿都有议论和上书,我也见了几篇精到言论,像郑歧的《科举新法改》,卓羽纶的《士与五姓之庙堂》,官志沂的《法在公卿之上》,见地都很深刻——喏,拿给几位卿家看看。”
轻缓的脚步下来,一个小黄门将几份抄好的折子一一递给他们。
元照低眸接过,随意翻开一个——其实他根本不必去看,这三人会写什么他心中早就清楚。
今日士子之抗议表面在愤怒王家子之行凶,根本却是士子地位的低下、五姓的压迫统治,而士之读书求进,正在科举,王家子可以不伏法,但科举不能不改制。
但改制,其实也并非只《科举新法》一条路能走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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